自白者·徐南鹏

　　雪山

　　我左手边是高耸的雪山，静默着

　　我右手边是低沉的大海，喧嚣着

　　我是大地，或者大地上一粒扬尘

　　雪山有其矮，或者喧嚣

　　大海有其高，以及宁静

　　而我什么也不存在，除了看见

　　落日

　　那是死亡本身，而不是注释

　　曾经在西行高铁上，我独自

　　面对辽阔草原上落日的挣扎

　　我不是夸父，而这一瞬

　　我明白逐日的部分意义

　　夸父也是死的本体

　　桃林才是解题之钥

　　当一年一度的落英缤纷

　　有的人心满了，像圆实的饱含汁液的桃子

　　有的却整个人空了

　　失眠者

　　并不是每个失眠者都在写诗

　　但失眠，不失为通往诗作者的捷径

　　更多的是，失眠者的灯光

　　被起夜人窥见

　　这时候，两家人屋里的蚊子同步安静下来了没？

　　明日大工作量令人烦忧

　　但并不能让我更好入睡

　　下坠的星光令人眩晕

　　也不能让我辨明方向

　　你抓住的一根稻草，竟然是

　　愈来愈亮的地平线

　　紧闭双眼，也不能

　　把自己完全塞进黑暗的袋子里面

　　自白者

　　她从人群中站起来

　　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向四周瞧了瞧，像是

　　小动物确认丛林是否安全

　　然后才迈开腿

　　先是小步，迟缓、犹豫地

　　一只手遮着嘴边浅浅的笑意

　　她还同近旁向她鼓掌的人

　　打了个招呼，匆忙间

　　她并不确定那人的名字

　　站在台前，她还反复搓手

　　等大家静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

　　像拧亮了自己的一盏灯

　　她是一位自白者

　　没有训诫师的自以为是

　　也没有布道者的神秘感

　　鹅卵石

　　我同河中日臻完善的鹅卵石

　　彻底的区别在于：它几乎能够完美控制自己

　　而我，竟然连一个令人厌烦已久的嗝都制止不了

　　它同样寄住在我的身体里

　　却不是身体的部分

　　或者说并非受我控制

　　像沉香木上的树瘤

　　长在树上，却有独自的四季

　　令我不解的，还在于

　　身体是我？我是身体？

　　这不同于河流的柔软

　　不同于鹅卵石的顺从

　　或许，我还包括流失的风

　　垂天而降的星光

　　而这不可止扼的嗝

　　正如河水早先从鹅卵石身上濯洗下来的泥沙

　　静静沉淀在河床底部

　　突然被时间的浪花泛起

　　朝阳

　　它从东窗照进来

　　洒在地板上

　　这一小片阳光

　　于我，就足够了

　　它比地板的木纹轻

　　不渗入，不溢出

　　也不张扬

　　足够了，这一小片

　　阳光，更多的它

　　留给这世上

　　别人所需要的

　　剑

　　埋在土里

　　一把剑，锈深裹着

　　那片土地疼着

　　却喊不出声

　　我心里也沉着

　　这样一把剑

　　有那么个时候，我想

　　把它抽出来

　　但仅仅是，想想而已

　　夜里，更厚的锈

　　深裹着，那一点

　　冲动

　　本文刊于《雨花》2022年第8期

　　徐南鹏，福建德化人，著有诗集《城市桃花》《大地明亮》《星无界》《大悲咒》《我看见》《大鱼》《另外的一天》等，创有公众号“南鹏抄诗”。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届青春诗会。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