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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建华 朗诵者:刘永福
北京又下雪了,我知道,北京的雪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它。这个雪的世界,写满我心扉的,徒然只是异乡罢了。
在梦里漫迹于故乡丛林野径中的我,不是被北京的雪敲醒,而是被虚拟世界的刷屏催醒,真的是“先摸到刷屏的雪,才看见北京的雪”。
打开窗户,通过微信视频,我让千里之外的小儿看到了动态的雪的世界。孩子在那边欢欣雀跃,“爸爸,给我一个胡萝卜,我们去堆雪人”。
下雪仅仅是能够堆个雪人吗?绝然不是。至少,在年少的我的记忆里,故乡井冈山瑶溪的雪带给我们更多的是一种团聚,一种亲情,一种闲适,一种欢庆。
瑶溪的雪有一个久候的过程,绝然不像北京的雪,是那么突兀直愣愣地从天而降。那是一种委婉而韵味悠长的雪,需要人们去静静地等待。雪来了,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也就到了。
忙碌且收获的浓郁秋日,绿色不再是人们的关切,而是那种金黄。绿色是一种生命,是一种希望,是一种憧憬,但是,人们会毫不留恋这绿色,而是对稻穗的泛金呵护备至----这才是一种新的生命、新的希望与新的憧憬!“黄金漫卷稻千浪,霜降降下粮满仓。”每每此时,父亲必然是最开心的。望着那遍地尽带黄金甲的晚稻,父亲选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带着全家,拿起早就磨得明晃晃的镰刀月,收获一个农家一年的希望。
我们往往选择大清晨去拥抱希望。抬起打谷机,挑着箩筐,踩着晨曦,我们总是踏醒别人家的梦乡去汲取朝露。朝露到,收获也到,冬日也就不远了。
朝露是瑶溪雪的第一个使者。在农野忙碌的父亲,突然有一天,带着满裤脚的潮湿而归,我就知道,雪的脚步近了。袅袅炊烟中,老黄牛吃着朝露草,正是长膘的最好时节,朝露到,它的慢时光也到了,父亲对它唯一的要求就是尽情享受闲暇。我对老黄牛由怜爱到嫉妒,闲暇还得要由人陪它,我必须早晚陪它一次,朝露晚露对我而言是一种苦恼。我必拿一个小竹竿开路,既是恐吓老黄牛,免得它乱走乱吃,又是把草上的露水抖落,免得打湿裤子。晚上尚可,早晨要是湿了,上学就没有换洗的衣裤,只能用自己的体温去赶跑那些露珠了。
然而,我们又是如此地喜欢这晶莹透亮的露珠。看书累了,我总是去戏弄它们。芦苇叶是一种天然的水槽,我轻轻地托起它,一手捏着叶尖,一手抓起叶根,把一片叶子上的露珠转移到另一片叶子上,如法炮制,不断往复,这颗露珠就在那些横逸交错的芦苇叶上下跳舞,临了,要么是变成轻烟直上云霄,要么是细化银线径入地底。
明朝诗人周砥吟到,“朝露涂野草,颜色暂辉光。不知秋节去,朝露变为霜。”很快,朝露变为秋霜了。霜降时节,正是山茶籽采摘与晚稻秋收的最忙碌时刻。人们往往还在金灿灿的平坦稻田里数着那生命的种子----数以亿万计的稻谷,转瞬就到了绿油油的陡峭的山坡上采摘那生命的果实----数以千万计的木籽。一种可以做饭,一种辅助做菜,两种植物的生命成就了人类生命的延续。露珠再也不能在叶丛中舞动了,我们往往把秋霜从泛黄的芦苇叶上刮下,当作食盐,与稻谷、木籽一起,补充我们的体力,维持我们的生命,延续我们的希望。
天气日益趋冷,生命消耗愈多。孩子们受不住饿了。母亲准备把收获的红薯做成薯片。用刨机把洗净的红薯刨成薄片,父亲在大清早把大锅水烧开,薯片倒进去,待六七成熟后捞起,在门前秋霜地上排满稻草,这时,我们小孩子的工作就是把一片片红薯分开,迎接太阳的到来。红薯干又有韧性又有甜头,整个冬天,它们就躲在我们口袋里与书包里,增强了我们的生命的热度与强度。
这时,冰块入梦了。突然的一个清早,外面水桶里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我们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把这张清凉透彻的圆饼从水桶取出,逐个参观完毕,把从天而降的胜利果实均分,一人一块,慢慢吮吸着,仿佛那不是冬日的冰块,而是炎炎夏日令我们神魂俱醉的雪糕。课间,我们依然不能抑制对薄冰的向往,跑到水田,踩着田埂和硬土块,用稻草把薄冰块串起来,一人拎着一面镜子回到教室,我们把它放在课桌里,希望它能天天照见我们的容颜,也能照出我们农家孩子那不可知的未来。
“下雪了!”父亲从外面走进来,一面抖落身上的雪花,一面拿出柴火往厨房走去。很快,火房传来噼噼叭叭的响声,青烟裹着松香,走进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我闻着这特有的冬日韵味,一改平时赖床的习惯,跳下床,一阵风似地跑出家门,迫不及待地扎进瑶溪雪的世界。眼光所及,远山含雪,水田含雪,小溪含雪,屋舍含雪,菜园含雪,小径含雪,就连我那可爱的小狗小鸡们也含雪,只有那淘气的小猫,它不愿意含雪,趴在父亲脚边,在火塘慵懒地取暖呢。
小伙伴已经在雪的世界欢腾了!我们打了几阵雪仗,从大白菜中取出天然的圆鼓鼓的雪球,是最省事也最有力的子弹,脖子里落满了碎弹,还得取出来用嘴舔舔,甚或一口吞下,谓之为钢铁之躯,无惧枪弹。累了,滚了雪球,却从不堆雪人,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胡萝卜,也没有黑眼珠,堆不出人的样子。雪球会越滚越大,最后大孩子甚至大人上场,借助支点原理,用棍子把雪球撬着滚。南方的雪最易融化,天一放晴,三五日雪就不见了。此时,难以融化的雪球才能保持我们对雪的记忆,才能寄托我们对雪的世界永世的憧憬。
瑶溪雪是短暂的,但迎接它的到来却有一个较长的过程,必先经历朝露、秋霜、薄冰这些阶段,雪来时正好是大人小孩子最闲适的时候,大人们劳碌一秋拥着或多或少的收获过冬,孩子们度过一年紧张的学习时光可以放空大脑与父母无忧无虑的休憩。雪来临的时候,可以围着火塘烤火,可以一大家子团聚,可以听父亲讲传奇而又怪诞的故事,可以深深地感受来自亲人的爱意,可以静静地等着美妙春节的到来。
彼时的雪,不是寒冷,而是温暖!
瑶溪雪,再会不知有期?
作者简介:刘建华,江西省莲花县人,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传媒研究所执行所长、研究员,中国社科院哲学所文化研究博士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传媒经济学博士,高校毕业生就业协会宣传与全媒体人才培养工委会副理事长,中国记协新媒体委员会专家委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央国家机关书法家协会会员。